风归

悬殊14

目黑莲以名正言顺的家长身份进了另一间办公室，陪在道枝身边的人从神谷透换成了目黑优，气氛从一片轻松变成了一片尴尬。

 

上次见到目黑优还是两年前的那天，在那张气氛极其诡异、并且充斥着许多莫名其妙对话的餐桌上。

那是道枝第一次直面这个家庭两辈之间的矛盾，直到两年后的今天仍然没有好转的迹象。

这两年道枝基本都和目黑莲住在一起，期间从没见目黑优来拜访，道枝猜想他们平时可能经常见面，只不过不是在家里。

 

这两兄弟愈发相似了，从模样到身形，相差的只有年纪。

风韵犹存的目黑老夫人把一模一样的儿子生了两回，一打眼看上去几乎要分辨不出。

不过这对道枝而言非常简单，毕竟他的工作就是以目黑莲为中心，一心一意专注于他的一举一动，用心讨得他的欢心。除了过世的父母，大概这个世界上没有比目黑莲更让道枝熟悉的了。

是哥哥还是弟弟，举手投足间道枝就能轻易分辨。

更何况，面前这人几乎算作道枝的陌生人，抛开和目黑莲相似的面孔和姓名，道枝对他一无所知。

 

他们两人坐在长椅上，中间隔开了足够容纳两个身位的距离，像是被迫临时凑在一起的奇怪组合。

目黑优仰起头，直直望向前方的高楼，两条手臂向后撑在两侧，目不斜视，一脸淡然，丝毫不打算抛给道枝任何一个眼神。

 

道枝十分不自在，尴尬地扣紧手指。

他是大少爷的弟弟，按理来说应该自己先跟他打招呼，但道枝实在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他，脑子里回忆不起一点儿别人是怎么叫他的，按关系应该要喊他“小少爷”，但目黑家的两兄弟都比他年长，这样称呼又觉得哪里不对。

道枝三番两次张开嘴，手指攥紧了，一个音节都没从嘴里挤出来。

 

道枝为了这么点小事儿内心天人交战，半晌，他终于鼓起勇气看过去时，惊讶地发现目黑优不知何时比他更快一步，用一种怀疑的、追究的、不善的目光审视他。

 

目黑优长得实在太像目黑莲了，容貌相似，眼神却陌生。

道枝被当空照射的光束晃到眼，这张过于相似的面孔残留些许生涩，不像他的哥哥那样棱角成熟坚毅。但依然能从这副面孔中窥探到那份仿若还在昨日的回忆。

 

两年后的今天，道枝恍惚中以为自己看到了两年前的目黑莲。因为在他的想象中，两年前目黑莲就是应该用这种眼神看他才对。

在那个大雪纷飞飘零的寒冬里，在那个平静寂静的雪天里，道枝算好时间、算好地点，倒在一片刺目的苍白之中，脑袋里塞满了混沌的说辞。

柴崎尾隶说给他的那些话回荡在耳边，说什么“目黑家的大少爷今天回宅，争点气，你得讨人喜欢才行。”“他省下一口吃的，剩下的钱就能养活咱俩一辈子。”“要不是给他们家开车，你爸也不会死，让他给你点钱不是应该的？”“我可没钱养活你，舅舅还欠着钱呢。大外甥，我们家可全都靠你了。”……

 

不过那天实在太冷，准备好的话都在雪地里冻僵了，道枝昏昏沉沉，最终只把自己的名字磕磕巴巴说出口。

目黑莲把孱弱瘦小的他抱起来，道枝从冰凉的地面落到厚实的半空中，在那副怀抱里逐渐回温，他努力撑开眼皮，忍不住想看一看目黑家的大少爷。

从线条流畅的下颌开始，到紧闭的薄唇，道枝最终看到了那双微微下垂的、令人难以捉摸的眼睛。

除此之外，还有两点令道枝记忆犹新。

一是那天太寒冷，二是目黑莲的怀抱太温暖。

 

那是他们之间的第一次接触，一切都顺理成章、水到渠成，顺利到令人不真切。

两年时光转瞬即逝，其中蹉跎皆如白驹过隙，寒冷和酸楚伴随冬日转瞬而过，温暖而又美好的时光正在春日的朝阳中熠熠闪烁。

道枝感激、怀念、贪恋，又为自己的初衷羞愧到无地自容。

 

道枝呆了一瞬，眼眶里有一层清而薄的水光。

一旁的目黑优不易察觉地皱了下眉，目光迅速移开：“你叫道枝骏佑，是吧？”

道枝回过神，目光飘回此刻，他用力眨了下眼睛，说：“是。”

 

“你……”

目黑优朝办公室的方向望了一眼，纠结片刻，谨慎道：“你不要在我面前哭，我哥会生我的气。”

道枝没明白他哭和目黑莲生气之间有什么联系，可能是刚才走神时的表情不太好，道枝有些窘促道：“我没哭……”

“是吗，那就好。”目黑优确认后松了一口气，他看了看周围，又说：“还有，你最好别乱走，很多人都在看你，你就坐在这里，等到我哥回来。”

道枝本来就是这么想的，他坐在原处，身体僵硬，努力忽视四周的目光，点头说“好。”

 

 

道枝骏佑坐正身体，两条腿和两只脚都并拢在一起，肩背都挺直。如果放在教室里，就是标准的乖学生坐姿。

乖巧听话，干净漂亮，浸染着未沾污俗的纯真。

目黑优简单判断，重新打量起道枝，目光再次在这张脸上徘徊。

这样的人有很多，年纪越小的人越是具备这种特质，但很明显，哥哥并不会单纯被这种特质而吸引，一定还有些别的。

他对道枝的兴趣相当大一部分原因来自于哥哥。哥哥喜欢道枝骏佑的哪一点，以至于愿意把他留在身边两年。之前他以为哥哥只是想激怒父母，因此两年前故意配合哥哥说了那句话，现在看来不全是这样。

 

 

沉默的气氛让道枝感到窒息，道枝用力吸了口气，试图缓和道：“对啦，我应该怎么称呼您比较好？”

“……”这真是个好问题，目黑优沉默了，过了一会儿，他问：“你怎么称呼我哥的？”

“唔，喊他……大少爷。”虽然目黑莲不太喜欢他喊这个，可是除了别的，道枝不知道该怎么叫他了。

目黑优又沉默了，如果随着哥哥喊，被一个比自己小的孩子喊“小少爷”太奇怪了，目黑优耸耸肩，无所谓道：“喊名字吧，不用讲究那些东西。”

道枝瞪大眼睛，屏住呼吸：“您是说，我叫您目黑君吗？”

 

“……”本来是很普通很正常的称呼，谁知目黑优听罢，忽然掀起眼皮，慎之又慎地问他：“你这样叫过我哥么？”

道枝诚实地说“没有”。

下一秒，道枝明显看到目黑优的表情愈加严肃，语气几乎是在警告他：“你绝对，不要这样叫我。”